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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VI

 

三十四、艷陽天的早晨

三十五、我們的發達之路

三十六、最後一節車廂

 

 

 

 

 

 

 

 三十四艷陽天的早晨

 

夏天來了。

也不知道是從哪聽來的,他們說,蟬聲越大,天氣越熱。

屬於蟬兒們的夏天,是的,幾年的等待,暗無天日的地底生活終於過去,然後,在某一個黑夜裡,他們悄悄的鑽出泥土,沿著樹幹上爬,羽化破殼,然後再一次的等待,等待未知,等待破曉。

 

 

為什麼你會突然想念書,還是唸法律啊?」

「喔,因為正義!正義正義!」

 

完全是個『三畝式』的回答。白皮記得清楚,當時邊喝可樂邊說的他,結果嗆到的模樣 ─ 堪稱去年高中同學會裡最最經典的畫面。

高中畢業後,並沒有繼續升學的三畝,因為家庭因素只當了十二天的補充役,就開始了他的職場生涯,但是,區區的高中學歷能找到什麼工作?守著家裡的香舖老本,其他時間就找零工打打,發傳單、服務生、泊車小弟,三年就在輾轉中過去。當然,他並不是沒有學校唸,大學聯考百分百的時代裡,怎麼會有人沒獎?然而,選擇不唸,當時正逢他的父親過世,所以許多事情都擱在一旁,他跟炸哥說,等自己想清楚後才會考慮讀書的事情,他說,不想盲目地晃過四年 ─ 很難想像這會是三畝說的話。「看來他平常可不是白睡的!你們放心吧。往前,總會有路的!」炸哥說。

 

如果我家那塊地沒被徵收,該有多好?」

「三畝嘛,『三畝校長』,您幹麻提起那六十幾年的故事。」

 

三年過去,在高中同學會上,三畝說他要當律師。隔天晚上,十塊錢不知從哪弄來了一頂法官的假髮和一支木槌,送他。戴起假髮,手持木槌吆喝,他欣喜若狂的荒唐樣,白皮他們大笑。

 

 

 

「他真的撐過來了。一年多耶。」   

「喔,不止喔。是一年半多喔。」

 

「真的,哈。咦,這堂考什麼啊?」

「國文哪。」

 

「是喔。想當初就是國文救了我啊!哈。」十塊錢笑,他拍拍白皮的肩膀,說:「別難過。」四年前的聯考,白皮的分數比自己最差的模擬考還低了三十多分,而十塊錢卻比他最高的模擬考要高了三十多分,他們進了同所學校,白皮念電腦,十塊錢唸統計,不但都不是他們原本的計畫,還有點距離!畢竟,章若傑和鄭文彥怎麼會唸同一所?

 

「你當初怎麼沒有重考?」

「早忘了。不知道。」

 

「啊!難不成是因為我!羞死人了!」

「想的美勒!」

 

「嗯,為什麼呢?那年聯考,考出來的分數是跌破眼鏡的低,比最差的那次模擬考還低了三十幾分,不用說台大,連公立大學都很難擠進。嗯為什麼當初沒有重考呢,因為不想要回頭?或許這也不算是什麼回頭,回頭只是沒有勇氣的說法,但是或許這也無關勇氣?到底是為了什麼呢?」白皮想著,發呆。

「或許,只是一個念頭而已。一個被遺忘的念頭。」看了看身邊的十塊錢,他笑。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了。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了。十塊錢的這句話和白皮心中的聲音不謀而合,他一愣。「反正,你還是考到了啊!」笑,十塊錢繼續說:「現在,拆掉那個算命的攤子,應該還不會太遲吧!哈哈。他很像有的時候還會出現在車站那裡喔!很像。」白皮沒有任何表示的搖搖頭,也笑了。

「算命啊。命運啊。嗯...。或許世界上玄的事情比我們想像的多太多了。」十塊錢說,百感交集的口氣。

白皮知道十塊錢想到了那張桌子,那張深紅棕色的桌子

 

 

 

 

 

是消失?還是魔力不在?後來,幾次幾次十塊錢嘗試找出它的下落,卻總是無功而返。

管理舊桌椅的阿伯說他唸書唸瘋了,他們不明白十塊錢在說什麼,也搞不懂這些即將回收報廢的桌子有什麼好看。

最後,這些深紅棕色的桌子,還算完善的,被送往偏遠的學校再利用,不堪使用的,則是被送到回收的工廠。

 

「那段期間,我寫了好多問題在那張桌子上...寒假,我幾乎每天都會來學校,甚至還住了宿舍幾天,嗯,你應該知道我大約會問什麼...她...真的被我追到了。當時我沒有跟你說,因為,我不想跟你吵,可是我怕你,你這個混帳會跟我吵。不過,你看我多夠朋友,你真的是第一個知道的喔!」四月的某一天,那些桌子被處理送走的晚上,十塊錢說,當時的他輕輕的嘆息,還掛著一抹『頗有感觸』的笑。

「或許,它也該消失了,這樣的日子,久了,會依賴吧!」

 

 

會吧

 

 

最後一次見到那張桌子,已經是三個月前,時間過的飛快,轉眼已是艷陽高掛的七月初,蟬兒們賣力的叫著,高唱著他們的第一個夏天,也是最後一個。樹蔭下這個地方,剛剛好的兩個位子,白皮看了看錶,離最後一個鈴聲響起還有十分鐘。

「哈。」

「笑什麼?」

「那個時候啊,我又想到那個時候了。哈哈哈。」

你夠了喔。

 

「那個時候的你真是超級激動的,跟你講話你都像沒有聽到一樣,哈哈哈

,還突然大吼│『七號,七號,七號是什麼意思?』『結束!』真

是嚇死人了!哈哈哈,你一整個超激動!記得超清楚的!」

 

...夠了喔。那個時候,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我是很緊張啊。你知道嗎?不是跟你說過嘛!我是看到血,頭會暈的人

耶!可是絕對比不上你啦。尤其是最後面那一個紅綠燈,你真的是混帳!

幹,嚇死我了!你以為你是阿斯拉喔!..你那時...

 

慢慢消失在空氣裡,十塊錢的聲音。

和那個時候一樣。

 

 

 

所以,那個時候,十塊他真的有說話嗎?為什麼完全都沒有印象呢?嗯,後座幾乎沒有傳來他的聲音啊 ─ 不存在?三個多月前的那個早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直到現在,有意亦或無意,偶爾偶爾,白皮還是會想起那個早上,對他來說,那段時間,與其說是像,不如說,就是一場夢。然而,再深刻的夢境,如果沒有在醒後的那一兩分鐘之內馬上紀錄,過後,不用說是細節,光是大致上的內容就很難勾勒出來,然而,這僅有的一兩分鐘時間,卻又通常是在恍惚裡,在判斷真偽裡,在醒思裡度過。所以說,三月二十八日的早晨是夢。太多太多事情,一個接著一個發生,最後,多到記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然,還是有極小的機率,在往後的時日裡,這些曾經閃過的劇情,會再度在腦海裡發作上演,只是,它們通常不會被意識到是『夢』,取而代之的是名為『似曾相識』的感覺,所以,大部分的它們還是都被遺忘,而少數遺留下,能夠被意識到的,內容也是模糊的片段。

但是,感覺會留下的,因為那是種無與倫比的強烈。

或許,也不是因為太多,所以記不起來。而是因為當時這種強烈且連續的感覺,迫使腦袋不停思考運轉,所以沒有記憶的空間 ─ 作夢是辛苦的啊。總之,夢醒之後,沒有記下內容,卻留下了感受。

所以到底是什麼樣的感受?三個月後的現在,對於白皮來說,還是說不上來。這段期間,他曾經多次回想,卻總是在最後關頭卡住。當時,為什麼會這樣毅然決然的踩下油門?

想著腦海中僅存的畫面,7-11的招牌旁邊的紅綠燈,還有倒數只剩下一秒的小綠人,在那個最後的路口,記憶似乎就這麼多了。

 

 

「喂!」

「啊!幹麻?」

 

「哈,你又恍神囉!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怎樣啦?」

 

「沒啊。雖然問過你很多次,不過你每次都不答。就還是很好奇那個時候,

你到底在想什麼?在那個十字路口,你到底在想什麼?就這樣衝過去耶,

那個時候,我完全傻眼!太扯了!那不是你那不是你那不是你,太扯了。

章若傑,你怎麼會可以這麼扯!你在想什麼啊!...」

 

 

我在想什麼?

 

「什麼啦?你很囉唆耶。」

 

 

 

       

 

 

 

考試結束的鐘聲響了。

 

「那個,秘密的第一個密是秘還是密啊?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快快快!」

「你在說什麼鬼啊!三畝,你冷靜點。」

「我一定寫錯了,秘密秘密秘密,到底是哪一個先,我不該用那個字的,可是我一定要用啊!哭了啦!我的作文!我一定錯了!」

 

秘密?

 

「我,我會考上吧?我會吧?白皮,十塊,我會考上吧!會吧?會吧…?你們怎麼不說話!」

......當然會啊!幹,你問這種沒出息的問題幹麻!

 

...你可是大律師耶!」「...你可是大律師耶!」

 

異口同聲的兩個人看著彼此,三畝笑,他們都笑了。

 

 

 

 

 

 

 

 

也不知道是從哪聽來的,他們說,蟬聲越大,天氣越熱。

一個月後的放榜,是個艷陽天。

        密密麻麻的榜單前,一張張抬頭的臉。顧不得三十五六度的高溫,人群向前推擠。樹上的蟬兒極力嘶吼著他們的嗓子,似乎在討論著底下這幅奇怪的景象。

站在榜單的最前方,是個男孩。像是很久一段時間沒有照過陽光一般,他那方且白皙的臉向上,朝那纖細,從鬆垮的袖口裡伸出的手指的方向望去。

他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的看著。

他的嘴巴微微張開,一會兒閉起,然後又張開。

 

榜單剛貼出來的前幾分鐘,是沉默。人並沒有想像的多,除了那些很關心的,很焦慮的,想搶得比網路公佈快那麼一點點而提早到的。不過這並不是沒有聲音的原因。是的,幾分鐘後,人們開始鼓譟,歡笑,喊叫,發現自己名字在上頭的,他們笑,盯著自己的名字,然後笑,然後看,然後再笑。而沒有在上頭的呢?少數的他們會留下,保持沒有任何動作的站在那,或許他們還在思索,還在檢查,是不是看漏了?甚至根本是看錯了榜單?然而,通常這樣的思索是無謂,很快的,他們了解到了這樣的多慮,卻無法反應,所以只是站在那,周圍還是一樣寂靜。

無論如何,是好是壞,都結束了。

 

嗯。

 

他站在那。注視的方向始終朝著自己名字可能出現的地方。是累了嗎?他眨了眨眼睛,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說話,嗯,應該要說什麼呢?朋友們都沒來,他們說好的,要自己面對,所以身旁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對自己說話?還要說什麼呢?畢竟在一年半的時間裡,該說的能說的想說的,都說了。

沒有表情,嗯,又該要是怎麼樣的表情?面對眼前的結果,該怎麼『面對』?雖說,這樣的情景腦海裡並不是沒有模擬過,但是,現實和想像還是存在著差距。

站在那,能感覺眼淚,嗯,應該是吧。他意識到自己哭了。

上一次哭,是兩年前,參加阿金的葬禮,除了高中的朋友,那是他畢業後所交到的唯一的朋友。一起發廣告傳單的某天,阿金被迎面而來的卡車輾過。在再上一次哭呢?嗯,是父親走的時候吧。

他站在那,一動也不動,眼框紅了,哭了。

 

 

 

「三畝。」一個聲音從後頭,來到左邊,很輕很輕。

 

「嗯?」

「你,你還好吧?」

 

 

「我...我...哈...十塊,不是說不來...哈。

...嗯?」

 

 

「哈,我想起來了...沒有擔心的必要沒有...擔心的必要!」

 

「啊。三畝...原來你還記得啊?哈哈...其實我..」

 

 

 

 

 

 

上了啊!上了啊!上了啊!十塊,三畝上了啊!後方忽然傳來大吼,那是白皮的聲音!

「上了?...上了?上了!」

 

 

...是啊!...我上了啊!我上了啊!我上了啊!」

 

 

 

 

 

我上了啊。

 

 

什麼都不管了。三個大男孩就這樣的抱在一起,緊緊,緊緊。

這裡沒有櫻花,卻還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圖畫之一,發生在一個在普通不過的夏日艷陽底下。

  

 

 

 

   <我們的發達之路>  三十四艷陽天的早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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