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dRing

三十二、最後的留言

我叫著他的名字，沒有回應

我聽著她的哭喊，無法阻止

手裡是血，心裡是血。

我握著我的手心，聽著她的呼喊，叫著他的名字

沒有回應，無法阻止，都是血

「真的是在這邊嗎？我們已經騎一段了耶。我再打一次。」

反正就要結束

我看著前方的你的背影，沒有言語，也無法言語

「還是沒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不會是那輛吧？」

只是沒命似的向前，沒命似的我們

沒有停下，也無法停下

前方是什麼？

你大喊著

結束

「對。．．．542-BC，對！」

「所以，那兩個人就是．．．」

然後，

在編號第七號的紅綠燈

一條一條一條的時間被剪碎成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

在背影裡，在手心裡，

「．．．炸哥！」

我看到了

￡

「終於！終於通了啊！炸哥你，你在哪裡？」

「．．．喔，白啊。呵，我，我在，我在車上啊．．」

「炸哥，醒醒啦！認真點，你到底在哪裡？」

        「唔？我喔，我在哪喔．．．哈，你相信嗎？我在海邊耶．．．」

「海邊！你在海邊！」

        「沒錯，哈哈，我在海邊。哈哈．．．」

「你說『黑框妹』，那個女生，她穿什麼樣子？是不是，是不是那個白上衣

牛仔短褲戴著粉紅色的帽子！」

「嗯．．．我想想．．．嗯．．．有戴帽子，很像是那樣吧，呵，你怎麼．．．」

「她現在在你旁邊嗎？她還在車上嗎？」

「．．．不在啦！她下車啦！發生什麼事了啦？」

「現在很難跟你說清楚，她家人現在在找她，她離家出走，你趕快看好她！

  因為她有問題啦！事情嚴重！」

「你講慢點啦．．．離家？嗯，什麼問題？」

「總之趕快去找她，看好她！一定要看好！你在哪裡的海邊啊？．．．」

十萬火急的口氣，在放下手機後，仍是不絕地在耳邊旋繞。「所以剛剛真的是『黑框妹』？她有問題？看好她？」對於白皮這通有點意外的電話，搔搔後腦杓，壓壓眉心，近一分鐘的時間裡，炸哥只是攤坐在駕駛座上，昏沉間，聽著自己的呼吸，他的腦袋幾乎處於空轉 ─ 唯一能夠運行的思緒，卻還停留在這通電話是真實還是夢境的階段。

        看好她。

海風不冷，卻有股勁道，站在車門邊，讓自己清醒，炸哥的眼睛瞇成一線，對他來說，夜晚剛過的光線總帶著一種特殊的刺眼。「離她下車到現在大約十多分鐘而已，所以，會走多遠？」看著前方緩緩旋轉的巨大風車，他想，要走到那邊，起碼也要花上半個小時 ─ 還不包括拖著那個皮箱。奇怪的是，六點多的堤岸邊，無論他怎麼望，卻還是不見那粉紅色的醒目。所以他坐進車裡，發動引擎，開始沿著海岸走，往風車的方向走。

「如果她真的是黑框妹，而那個皮箱和我之前載的是同一個．．．那麼．．．。」對於幾個月前的事情，炸哥並不模糊，他是記得那只皮箱的，當時，和白皮一起在橋上打開，裡面塞滿了娃娃，還有一個盒子裝著一堆燒焦的信，另外，箱子底壓著的那本粉紅色的日記本，書背上寫著的英文代號是後來的線索。他甚至記得，在那本日記本的某一頁裡寫了一首詩，最後一句就是『我的驕傲無可救藥』。

「是感情啊。」他的腦海裡再次出現了白皮的聲音 ─ 「總之看好她！一定要看好！」

「看好她？可是，連人都還沒找到耶。」已經比較清醒，炸哥把窗子完全搖下，尋找著，也思索著這近似不可能的消失。她會去哪？不，應該說，在這種地方，她還能去哪？距離前方的白色巨大風車越來越近，心中的那份納悶卻還是沒有解開。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走到這！不對不對。」一個突然的念頭，炸哥煞車，緊接的是一個迴轉。

「那是？．．．或許是那裡！對，是那裡吧！我到底在累什麼！是那裡吧！」

猛然地踩下油門，往背對風車的方向急駛。

「那才是她可能會去的地方啊！。如果，妳們是一樣的話！」

「妳跑到這邊做什麼啊？我們找妳找很久耶！都不說的，妳喔。」

「哈，對不起。嘿，你不覺得站在這裡很像站在『海裡面』嘛。」

海裡面？

「在那裡！」打開車門，他跑，朝著前方那個往『海裡面』去的粉紅色，跑去。

￡

收到炸哥訊息的半小時之後，白皮和十塊錢已經在往濱海路上。

「我想，留言裡面的『你，我，他和她』，會不會就是指我們，炸哥，和『黑

框妹』？這個機率越想越大！嘖，桌子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被搬走，唉，簡

直是開玩笑。『我叫著他的名字，沒有回應\我聽著她的哭喊，無法阻止\

手裡是血，心裡是血\』，那個『他』．．．」

不知去向，那張深紅棕色的桌子，昨晚的回應可能是最後一次了。等不到解釋，對於這最後的，懸疑性的留言，十塊錢已經將內容牢記腦中，後座的他說著，將頭往前靠，然而前座的白皮，身體一動也不動，還是一個字也沒說，沉默時的他騎的特別快，迎面而來的風壓迫使他屏住呼吸，肩膀也不自覺的抬高，他的耳邊轟隆隆，所以聽不見，所以沉默。

「這一個，過不去。」看著眼前的這個紅燈，白皮終於停下，然後說了從騎車到現在的第一句話 ─ 「再打一次電話吧？」

「等到海邊再打吧。．．．『我握著我的手心，聽著她的呼喊，叫著他的名

字沒有回應，無法阻止，都是血』．．．，血，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事情！

哇！．．．白皮你起步這麼快，要講一下啦！」

「快？是啊，好快。原來，有風車的海邊竟會是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為什麼昨天沒有想到？要是昨天多花一些時間思考，一定會想到這裡的吧！對，一定會想到的！就像是為什麼是SlOWcheNIcaL而不是SlOWcheMIcaL！為什麼是『Ｎ』不是『Ｍ』！這，這都是有機可循的啊！

天。我昨天到底在做什麼？我今天一早起來又到底在做什麼？這段時間裡，我到底怎麼了？是啊！我到底怎麼了啊！現在，章若傑，你一定要全心灌注在自己的認知邏輯上，因為這才是唯一的解決方法，這才是你該做的，你該相信的。」想著，耳邊，壓縮的空氣中，似乎還能感覺來自後座的十塊錢的聲音，它們微弱，片段片段的飄著，於是，右手的油門轉的更緊了。

「聽不見，我聽不見，我什麼都聽不見。風車，看到了，你們在那邊吧。再五分鐘，不，再兩分鐘就到了！等我，小香，還有炸哥！一切都會沒事的！」巨大的白色風車以近一百公里的時速逼近，幾分鐘的時間，白皮和十塊錢來到了最接近這些白色巨塔的公路旁。然而，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真的是在這邊嗎？我們已經騎一段了耶。我再打一次電話好了？．．．還是沒接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那輛嗎？」往十塊錢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輛黃色的車。「計程車？炸哥的車？可是那裡離風車，離這裡有一段距離啊！」白皮還來不及反應，突然，十塊錢大喊：「有人！我看到兩個人，在那邊，在上面，叫什麼啊，長長的那塊，有兩個人在上面！那叫什麼啊？」

那是．．．防波堤。

所以不是風車？所以風車不是對的方向？我會錯意？炸哥說錯？還是，其實是在這裡沒錯？不，無論如何，那應該會是炸哥的車！兩個人，所以另一個是．．．小香！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他們來到那輛計程車的旁邊。

的確是炸哥的車。

「所以，那兩個人．．．」解下安全帽，防波堤的方向，木頭步道上的兩個人距離這邊，離炸哥的車，大約是一百公尺，他們緩慢地往回走，向白皮和十塊錢這兒移動，一男一女兩個人走的是如此靠近，卻是一種不自然的步履蹣跚？

「一定是他們，炸哥和『黑框妹』！白皮，走吧。嘿，走啊，你發什麼呆啊？」往前走了幾步後，十塊錢回頭說。

「啊？喔。」看著他，白皮把安全帽掛在煞車上。炸哥和小香？一定是的！右邊，壯碩的體型，深色西裝褲，白襯衫，是炸哥平時開車的穿著；左邊，白上衣，牛仔短褲，粉紅色帽子，和小香她妹妹口中的裝扮符合，所以是，小香。

是小香？

她是小香嗎？

「那個？紅色？炸哥．．．血？他在流血！發生什麼事了！」

她是小香？她是黑框妹小香嗎？炸哥旁邊的，左邊的是小香嗎？

「白皮！炸哥在流血啊！天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她是小香嗎？受傷？是小．．．流血？炸哥！炸哥受傷了？什麼！

十塊錢的呼喊，終於回神的白皮，他的目光來到右邊，然後，說是遲那時快，『磅』的一聲，右邊的倒下了。

『磅。』他倒地，防波堤約四分之一的地方，面朝下的他倒地，不動了。

．．．炸哥！

炸哥！

還沒熄火的機車，和安全帽一起陷落，於是塵土飛揚。

進了沙子？不然，為什麼眼前會是這般模糊 ─ 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如同那聲巨響。如果沒有目睹，是絕對不會傳到一百公尺外的這裡。

跑著，卻沒有意識到自己跑著，靜止，時間亦是空間，

一切只因為這聲巨響，在耳邊，更在心裡。

這不是真的。

￡

 「同學！喂！同學！」

太遠，亦或是沒有聽到。她並沒有要回應的意思，只是拖著皮箱繼續往前，往盡頭，往海裡。「呼。同學！等一下！」長長的防波堤上，他邊喊邊跑。

「你是誰？」

「我，我是，呼，呼，我是，我是剛剛的司機啊。」

「啊．．．所以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我啊，哈呼，呼，我我我，我在這裡做什麼啊？．．．好，好問題。．．．妳，妳又在做什麼？那邊很危險耶。」

防波堤的尾端，隔著約五公尺的距離，兩人對看，一陣沉默裡，和著風，似乎能夠聽見海水碰觸消波塊的聲音。

「以前，他常帶我來這個地方。」她說，轉身讓身子面向海，坐上了一個圓柱狀的消波塊石。「一年多了，時間過的快。一年到底久不久，夠不夠呢？」她的笑很淺很淺，如同自己的頭髮，被風吹出小小的波瀾。

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後方，他任由汗水從額頭滑下到下巴的鬍鬚。

「然後，現在該是告別的時候了。」她站起，奮力拉起那指粉紅色的箱子，踏上了消波塊。一個箭步，他隨即跟了上去。

「不用擔心我。」只是微笑，她回頭說：「司機先生，不用擔心我。」

怎能不擔心，縱使感覺腳步沉重的不聽使喚 ─ 絕對是因為最近跑了太多夜班加上剛剛的衝刺跑步，但是，他還是跟了過去。一步步一步步，慢慢爬下，每一個動作都是有驚無險，她亦或是他。終於，他們來到了最下方的位置。

坐在那，許久許久，看著遠方，她坐在那兒，不動。

「再見了。」 ─

她將箱子推下。卻在瞬間，傾斜的身子失了重心。

驚嚇，她叫了出來，卻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力量將自己拉住。

「走吧，同學。走吧。」他拉住她，感覺自己的聲音比平常更低沉。他的喉嚨乾的發不出音。

「都過去了。」他看著她，輕輕的說，輕輕的，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場合，或許也是因為疲憊。拉著她的手，他感覺自己似乎想到了什麼，想起了什麼，卻說不出來，說不上來。慢慢的，沿著一塊塊的消波塊，他們往上走。

都過去了。是啊。 ─ 「來，呼，妳先上去。」

        是吧？

        看著她伸出手的模樣，剎那間，他闔上眼，這樣的畫面是，是啊，終於想起了，茫茫，他終於再次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她。

        然而卻沒有抓住，她伸出的手竟然和他差了一個手掌的長度。

然後，踩空的他，跌落了。

￡

        女子墜海。今早一名二十歲女子於．．．防波堤墜落，因頭部直接撞擊消波塊導致顱內大量失血，送醫急救仍宣告不治，警方目前還在釐清原因，初步鑑識無他殺嫌疑，研判可能係久病厭世，卻也不排除意外失足落海的可能性．．．。

 ─ 為什麼？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不在呢？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我在哪啊！

那個時候，我在哪啊？為什麼我不在呢？

為什麼？

茫茫，他終於再次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她。

        然而卻沒有抓住，她伸出的手竟然和他差了一個手掌的長度。

然後，踩空的他，跌落了。

「妳來接我了嗎？」

<我們的發達之路>  三十二、最後的留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