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dRing

十二、哈囉

--

視聽中心，晚間七點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英文系聖誕話劇表演，

我會坐在第一排右邊數來的第二個位置，

如果妳經過，

請跟我說哈囉

--

「哈囉。」

「哈~~囉~~。」

「哈~~~~~囉~~~~~~。」

「哈~~~~~~~~~~囉~~~~~~~~。」

「混帳！走開啦！」十塊錢把擋在鏡子前的白皮推開。

「哈哈哈哈，夠帥了啦，十塊。不過我感覺你頭髮後面很像厚了點，哈，算了，應該沒差，完全還是個帥氣。」白皮笑。昨晚，躲在教室後門處，等待許久的他終於目睹，欣喜若狂的十塊錢雙手舉高，喊叫著的歷史鏡頭，那是一幅多麼讓人動容的畫面，發生在眼前照著鏡子的這個小傢伙身上！

「發達後不要忘記我啊！」想到自己的這句話，白皮微笑。

「白，白！」

「怎樣？」

「我，我還是不要戴黑框眼鏡好了。」

「為什麼？你戴黑框很ok啊！」

「不，不是這個問題啦！」

「你一定要戴好不好，這樣星期三才會更確定你就是她的王子啊！」

「王，王什麼啦．．就，就是因．．因為這樣啊，唉。」

「嘿！十塊，就只差一點點了，你懂嗎？昨天的感覺啊！衝了衝了！」

沒有說話，十塊錢沉默。昨晚大部分的時間裡他是醒著的，雖然已經接近歲末，而冷氛圍瀰漫的夜應該是好眠。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節的前一天，晚上是平安夜。

她會來看嗎？會過來和我說話嗎？

那麼，我要說些什麼呢？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節的前一天，冬至剛過的白晝不長，卻走的慢。十塊錢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白皮則坐在洗手檯上，四個小時後，英文系的聖誕話劇表演就要開始。聽說，今年將上演『賣火柴』的戲碼。雖然，也有參與演出的真腸君拼命強調這次他們主打的是『溫馨』，走的是『感性路線』，不過，身為室友的白皮和十塊錢怎麼樣都不相信。

一定是部搞笑劇│

如果，『真腸君』是主角的話，這沒道理不是一部搞笑劇啊！

當時，很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主角卻又故作神秘的真腸君，終於在白皮等人『技巧性』的配合之下，『勉為其難』的『走漏』消息。畢竟，真腸君的演技實在太差，他的額頭上就像是貼著『趕快來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嘛！』字樣的紙條，幾乎沒有人看不出來，這個虛榮的胖子很怕自己乏人問津的心態。大家也相當合作，在後來的一段時間裡，成天男主角來男主角去的叫他，這下子把他捧的更高了│那副明明內心已經膨脹到了極點，刻意掩飾，卻一踏糊塗的模樣，總讓人大笑，當然，一些朋友，如十塊錢，絕對不會放過揶揄他的機會：

「真的假的啊！英文系是沒人了嗎？」

「你演什麼啊？賣火柴的小女孩，好笑，真的是太好笑了！」

「賣火柴，劇本搞錯了吧，你應該是賣香腸的大番薯才對吧！」

「哈哈哈哈！Please buy some sausage!」

隨著演出的日子接近，真腸君開始提醒著大家，關於平安夜裡的小小小小的小小演出。對於他『低調』且『順便』的宣傳手法，大家早就習慣，也於是，又開始呼著他男主角的稱號。人氣紅不浪，這位『最胖男主角』所到之處，總是會出現「I want buy Sausage!」的聲音，這樣的情況在1721寢室裡最為熱絡，白皮和十塊錢只要一想到，就會來上一句。

十塊錢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白皮則坐在洗手檯上，四個小時後，英文系的聖誕話劇表演就要開始。

「白皮，我想要去剪個頭髮。」十塊錢說。

￡

離表演還有三個小時又五十七分鐘。彷彿昨晚，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白天是這般漫長，因為等待，和一個期盼。是的，傍晚會來的，七點也會到的，舞台的幕終究會拉開，然而她呢？星期三小姐呢？

昏黃色。

頭頂上又明又暗的昏黃燈光，微弱卻籠罩，這個比黑暗更邪惡的色調，引誘著人們放鬆，然後悄悄的，綁票他們的意識。

視聽中心，第一排右邊數來的第二個位置，十塊錢坐在那兒，他輕輕的閉上眼，嘗試聽著自己消失的心跳。

表演還沒開始，陸續就坐的人們發出聲音，在這片該是寂靜的暈黃色朦朧裡，就算是低頭的耳語也成了吵雜，看不清楚的喧鬧，自四面八方冒出。

坐在角落位置的十塊錢發現自己正處於這麼一個衝突，聽不到心跳的他感到有點疲累，所以站起，坐下，然後又站起，又坐下。並沒有四處張望，或許他該放鬆些，讓這個幽暗的佈景多少催眠自己緊繃的意識。或許吧？他這樣想，闔上眼，腰桿子卻怎麼樣也放不下來│總覺得自己不能夠完全地靠在椅背上攤坐，嗯，這樣不好。

十塊錢把左手放在胸口，卻依然無法感受心臟跳動│他終於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不能抖啊，不能抖啊！」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然後吐了一大口。離表演只剩下十分鐘，旁邊的座位放著白皮的包，五分鐘前他拿著手機離開位子。

「會不會講太久！」十塊錢想。他站了起來，看了看四周，卻還是沒有白皮的身影。坐下，頭頂上的黃光，似曾相識，十塊錢抬頭望著，那是如同橋上的路燈發散。十二月初到現在，像是一場夢，一場夢啊！

再一次，他慢慢的閉上眼睛，明明是這樣微弱的昏黃色卻能透進眼皮，黃昏卻是黎明。

或許，該是醒來的時候了。

「哈囉。」

「嗯？」

「啊？」

「你是十塊錢，同學嗎？嗯，你好，我是fancy。」

「啊．．．哈．．哈．．．哈囉」

「呵呵，怎麼感覺你，跟網路上的你差好多喔！」

「．．．網，網路上？」

「對啊對啊，你不要再裝緊張了啦，呵呵呵呵。」

「是啊。不要再抖了，老弟。你再怎麼演，對方還是認的出來的啦！啊，哈囉，我是十塊錢的朋友，我叫白皮。」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回到位子的白皮笑著說。

原來不是晨曦，昏黃色褪去後是夜幕。

七點，天花板的燈熄了，幕還沒拉開，在這沒有燈光的情況下，星期三小姐並沒有看出，滿臉困惑的十塊錢是發自內心的不安。

第一排，從右邊依序過來前三個位置是，白皮，十塊錢，最左邊的是星期三。應該算是主持人？穿著一襲黑色連身長裙的她從舞台的左邊走到了中央的位置，打在身上的白光使她更加耀眼，她說了一些簡單的英文，歡迎底下的觀眾，希望他們能夠看的開心，還有聖誕快樂。

「十塊錢同學，呵呵，你還好嘛？」

「啊？我．我．．OK啊。星．星期三同學。」

「呵呵，你，你這麼喜歡這樣叫我喔。」

「啊，不，不是，對不起對不起，妳說妳叫做？」

「呵呵，fancy。」

「啊．．．是的，妳是fancy。」

「呵呵，你真的很妙。」

「請，請不．．不要這麼說。」

星期三小姐噗哧的笑了，笑的很小聲。十塊錢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的每條神經緊繃到隨時都可能會斷，腦袋空白的他不知道星期三在笑什麼，「我作窘的表情嗎？還是我的結巴呢？還是，她已經發現我是個會顫抖的怪人？不過，天啊，她在跟我說話，還坐在我的旁邊，這是真的嗎？」

這是真的嗎？

十塊錢能聽到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跳聲了，只是聽著那淡淡柔柔的笑意，十塊錢感到從十二月到現在一切的嘗試都是值得的。瞳孔逐漸能夠適應，但他不敢直視在旁的她的微笑│那應該是世上最美麗的圖畫！

始終停留在前方的紅幕上，十塊錢的目光渙散，他雙手擺在大腿上直挺挺的坐著。他個子挺小，卻是此時此刻，第一排最高的一顆頭。從星期三小姐坐下到現在，他的身子雖不太抖，卻是僵硬非常。除了白皮，在任何一個旁人的眼中，無論是十塊錢的表情眼神還是肢體，無疑的，都訴說著一份期待│「前方的紅幕什麼時候會拉開呢？」這份對於開演的殷盼，甚至到了緊張的程度。

當然，十塊錢並不關心，紅幕什麼時候會拉開的這件事情，甚至，在他的心裡面，那片紅幕根本不存在，今晚的演出或許也是。

空白，亦是混亂。星期三小姐的笑，美麗，也困難。十塊錢不知該如何回應。慌張，眼前的紅幕卻也慢慢拉開，燈光再一次的打在舞台上，柔白色的化解了當下的焦慮。

座位是在舞台的右邊，所以十塊錢的身體小幅度的往左轉。然而，轉的角度似乎又多了那麼一些些，意識或是下意識，他的頭慢慢的往左，超過了面對舞台的角度，目光偷偷的滑到了台下，溜到了身旁，又匆忙的跑走。

紅色的幕拉開，話劇正要開始。

身子沒有想像中的抖，一點點而已。

希望，這場戲永遠都不要結束。

<我們的發達之路>   十二、哈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