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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1721

 

   等到隔壁寢的阿熊他們走,已經是凌晨一點半多的事情。

 

過去的兩個多小時裡,白皮,十塊錢,真腸君還有阿熊他們就這樣,擠在小小的1721寢室。蹲在爐火旁邊的是真腸君,白色的吊嘎在他的身上有些緊,真腸君穿著藍色的短褲,肩膀上披著毛巾,左手互換著扇子和夾子,調整木炭火候,右手則熟練地翻滾著一條條的香腸。這些香腸的表面並沒有被劃開。「香腸會痛的,那樣會讓他們很不舒服!」,真腸君推了推眼鏡。

 

「要劃開香腸才能烤的熟,烤的好,那太Low了!」他說,發『Low』這個音的時候,還強調地做了個親吻的嘴型。

「不過為了讓你們這些B咖知道我的刀功,我這次就破例的劃上幾刀!小腸腸,不要怪爸爸喔。」一說完,白皮和阿熊狂笑的猛拍他的頭。

「死胖子裝可愛勒。明明就是怕烤不熟!還說我們是B,你這個F咖!」黑黑壯壯的阿熊說。

「開玩笑,所以我說你們外行,不懂就是不懂。拜託,我可是和香腸生活了二十幾年的人耶!」他揮手要白皮和阿熊讓開。

「看清楚囉,看清楚囉!我劃!」挑中了最左邊的香腸,真腸君拿起水果刀一劃,然後悶的喊了一聲,「嗯?」

有點狀況,竟然,竟然劃不下去。

1721寢安靜了,根據以往經驗,這樣的安靜絕對是一個爆破的前兆。

 

「你用成刀背了啦,哇哈哈哈哈哈!」坐在床邊的十塊錢第一個發現。

「你明明就是F咖!遜斃了!」

「不,不,用刀背是我故意的,真的啦,刀背搭配內功,比較人性,他們也會比較舒服。」

「最好是!聽你鬼扯,不要把香腸牽拖進來!爛!」

「哇塞!這個刀功真是嚇死我了!」

「什麼和香腸生活了二十年的男人,你只有負責吃他們而已吧!」

「你這個貨真價實的F!不,L咖好了!」

「如果我是L咖,你們就是G咖!」

 

1721又安靜了,根據以往經驗‧‧‧。

 

「哈哈哈!G是在L前面耶,你以為是LG喔,你國中重讀吧!」阿熊大喊。

「可惡啊你們不要過來!哈哈哈!放開我的『香腸』!」

 

好開心的1721,小小的1721寢,十塊錢在床上翻滾,地面上阿熊,真腸君,白皮和也是隔壁寢的小光頭扭成一團,他們吆喝著,數落著真腸君,然後又是一陣打鬧。如此的景象,躺在架子上的那幾條香腸完全是一頭霧水。

 

 

 

 

這年的冬天是不冷?還是遲到了呢?

 

凌晨快兩點,躺在床上的白皮腦海中又冒出這個問題,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走廊上傳來阿熊講話的聲音,使他想起剛剛的熱鬧,這些有趣的朋友總讓他發笑,雖然,他和阿熊他們並不是同系的同學,其實,就連十塊錢和真腸君也都不是。白皮念的是電腦,十塊錢念的統計,而真腸君是?對啊,他是念什麼來著的?突然記不得的白皮想,改天自己一定會想起來的。他把被子拉下了一點點,到肚子的地方,感覺到熟悉的拖鞋聲由遠而近,「刷刷刷刷」的越來越大,像隻大蟑螂。進門,洗好澡的真腸君,把臉盆放下,他慢慢的走到了十塊錢和白皮的床邊,胖胖的彎下腰,朝下舖的十塊錢看了看,忽然一股腦衝進十塊錢的被窩。

 

「我知道你還沒睡著!你聞聞看,我香噴噴!」真腸君說,在十塊錢的床上滾過來,滾過去。

「你這個『假腸君』,給我走開!你很胖耶!」經過剛剛的事件,『真腸君』已經變成了『假腸君』。

「可惡,要不是你們忘記,害我跑去把啤酒拿回來,我還要洗第二次澡嗎?」香腸一定要有啤酒搭配,這是真腸君的堅持,啊,是假腸君。

「胖子你給我走開,擠死了!」睡上舖的白皮繼續感受這個搖晃。

 

有這樣的室友,每天都是夏天吧。

 

凌晨兩點又三十五分,白皮翻了個身。他是一個敏感的人,從無關緊要的天氣,到圍繞他身邊的事物,他總是在想,在觀察,而當思緒卡住,停滯不前的時候,他就會和這個晚上一樣,翻來覆去。有的時候,他會望著對面下舖的真腸君,羨慕他可以睡的這麼香,感覺什麼都不擔心。離他今晚第一次的打呼聲,已經是半小時前,白皮並不怕這樣的吵,但是又翻了一個身,讓自己面對牆壁。

 

 

在想『黑框妹』啊?」下方,一個聲音從床和牆壁間的小縫隙傳來。

 

失眠的夜晚是漫長,這時,能有個人一起醒著,是一種極大的開心。白皮將頭往縫隙靠,微弱的聲音來自下方,在兩三點的深夜,卻是足夠清楚。十塊錢說,從剛剛躺下去到現在,他的肚子一直不太舒服。嗯,自己不該嘴饞吃了那幾根香腸的。今晚實在吃太多了。十塊錢坐起身,和白皮的距離更近了些。

「結果呢,下午,是不是黑框妹打來的?」

「都不是。」

「是喔。這很奇怪耶!掉了這麼大的一個東西,都沒有意思要要回去的樣子。」

「其實,還有一通啦?」。

「厚,果然有打來吧!發達都不說的啦。偷偷來。」

「告訴你喔,是,是『星期三小姐』!」真腸君的打呼聲似乎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所以白皮用了比平常講話還要大一點的音量。

 

「最最,最好是啦!」十塊錢拍了拍頭上的床板,白皮沒有回應,所以拍的更用力了,然而上頭還是沒有任何聲音。白皮是故意的,他忍住不笑,想看看十塊錢會有什麼反應。忽然,下舖安靜了,這個安靜持續了幾分鐘。「十塊該不會不理我,睡著了吧?」白皮想,轉了個身,卻看到有個黑色的頭!他嚇了一跳,但是馬上理解,那是爬上來的十塊錢的頭。他想笑。

 

「你說,你剛剛講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十塊,你這個癡情男,這個忙我是幫定了!」。

「讓我在深夜爬起來,你最好有她的電話!」

「如果有她的電話又怎麼樣,你又不敢打,你這麼抖,抖抖抖抖。」

 

爬回下舖,十塊錢不做聲了。白皮踢開被子,換他爬了下去,坐在床邊。躺著的十塊錢轉身過來看他,問,「她真的打給你?」白皮噗哧的笑了出來,他搖搖頭,然後是十塊錢的連續飛踢。

 

「我就想你怎麼可能會有!」。

「我是沒有啊。不過,其實就在剛剛,我們從橋上跑回來的時候,我心裡就有個追『星期三』的好主意了。」

 

「算了啦,我還是認為我們頂多就是這樣了,有緣沒份。你想想,我連她有沒有男朋友都不知道,她的朋友我也沒一個認識,她和我生活幾乎沒有任何交集,當初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是在去年的校慶,她和朋友來我們的攤位,但是,她是絕對不可能記得我的。算了,算了啦。」

 

白皮有些驚訝,平常對於感情絕口不提的十塊錢,現在竟然能夠劈哩啪拉。白皮想,或許,平時怕講這些事情,感情的事情的他,其實心底是想要和別人聊的。只是,害怕。他們莫名擔心,總覺得沒有萬全的『準備』,是不能行動的。然而,這些他們所認為的『準備』永遠不會完成,一方面是因為這些所被認為的『準備』實在太多,太過謹慎的結果,使他們幾乎停留在『思考』的階段,更不用提『實際的行動』,信心,心態的建立可能就要花上他們半個世紀,他們永遠都在『準備』的階段。看似積極,卻是消極。告訴自己種種可能的同時,卻在生活中隔絕自己和感情的一切相關,包含和朋友們的相處,只因為他們認為自己還沒有準備好。像一隻爬在樹上的蝸牛,爬一下,看一看,一陣風,一點搖晃,然後他們縮回殼內,掉回地上,於是他們再找一棵樹。

或許,他們也知道自己的原地踏步,可是這有什麼辦法呢?除了自己所認定的準備外,他們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除了等待,等待這次的心動消失,等待緣分幫忙,還是等待。想太多?卻永遠想的不夠多。

 

「你怎麼能確定她不記得你?」

「絕對絕對不可能!」

「為什麼絕對不可能?對自己有點自信,我想,她多少是記得的。你們第一次見面是?校慶攤位嘛。所以至少有見過面啊。」

「白,你難道忘記當時我在攤位做什麼嗎?你真的不記得了喔?」

 

回憶大約一年前,準確來說是一年又兩個月前的校慶園遊會,那是很忙碌的一段時期,啊,白皮想到了,然後他開始大笑,凌晨三點鐘,這樣的音量不太恰當,不過一想到當時的十塊錢│那個『統計娃娃』,那個很像有脖子和頭髮的紫色小叮噹,頭上還插著詭異的天線,他完全無法克制自己。

 

「很好笑喔!」

「對不起對不起!哈哈哈。!」白皮全身上下抽續著,笑。

 

「聽說你們那個娃娃還是自己設計,花錢訂做的。哈哈哈哈!謝天謝地,這麼好笑的事情我差點就要忘掉了,哈哈哈哈,我怎麼能忘掉,哈哈,我怎麼能忘掉,在裡面的還是我的好朋友,十塊錢啊!哈哈哈哈!」

「真的,你真的可以忘掉了!」十塊錢也笑了。

「不過,她應該一定有注意到你,雖然沒法看到你就是了,哈哈哈!」

「有啊,其實,她的朋友還幫她和我照了相。」

 

已經適應黑暗的白皮,發現十塊錢的表情是欣喜,他停止了這樣的大笑。十塊錢說,當時,他在裡面差點抖的暈了過去,這麼漂亮的女孩怎麼會來和這麼醜的娃娃照相呢?她一定是個很善良的女生吧!一定是的!聽到這的白皮微笑,他跟十塊錢說,那是特別的娃娃,不醜,只是有點怪,然後十塊錢也笑了。他們安靜了一會兒,耳邊只剩下真腸君的熟睡。

 

「想當初,當初,我怎麼會去當攤位娃娃啊?」

「哈,我哪會知道啊?不過正因如此,你們照了相啊!」

「我當初真的超抖,抖到連道具衣服都在動,她朋友還說,『這個娃娃還真頑皮啊!照個相動個不停。』」

「哈哈哈,那個時候你和她有一堂課同班,是每個星期三,所以她就被我說是『星期三小姐』了。你,你那個時候上課不會抖喔?」

「白皮,我知道我很誇張,不過,沒有那麼誇張啦!我和她有一段距離。」

「天,一般人都一定會找機會,接近,你這個人卻來反的。」

「這是緣分啊,會來的就會來,沒辦法的也不能怎麼樣。」

 

「你這樣太消極了!想想,為什麼偏偏那天會是你去當娃娃呢?我相信,任何事情會發生都有它的原因啊,那只是你看的到,看不到的問題。」搖頭晃腦,白皮學著十塊錢的口吻。聽到這句話,十塊錢又笑了。

 

 

 

 

凌晨三點二十五分,真腸君片刻沒有醒來過│他的打呼聲早已融入這個夜晚。白皮告訴十塊錢,明天,再告訴他自己所說的那個好主意。看著爬回上舖的白皮,十塊錢想,今晚自己為什麼會說這麼多呢?這些平時自己能避就避的話題,這些,平時自己不可能主動開口的話題。總之,他是開心的。

 

 

或許,夜晚使人變的不真實。

卻也可能太真實了,而不真實。

當然,那不表示平常的人們是不真實,而是夜晚的人們變成了另一種真實。

寧靜總讓人的某種下意識蠢蠢欲動,和夢境一樣。

半夢半醒之間卻是另一番真實的時刻。

這是醒著作夢吧。

 

「白皮,謝啦。」下方,一個聲音從床和牆壁間的小縫隙傳來。

「真要謝我,就把電風扇打開吧!」

「哈。」

「這個香腸味我有點受不了。」

「真的,不過這樣有用嗎?」

「管他,總要試試。」

 

幾分鐘後,1721寢睡了。

真腸君的呼聲卻停了,他的被子悄悄滑下,露出一個圓滾滾的肚子。

凌晨四點,除了電風扇,1721沒有聲音。

 

 

 

<我們的發達之路> 四、1721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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