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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惡夢

 

雨後的傍晚,路燈下的柏油路發著光。

天色暗,遠遠望去,三層樓高的第一研究大樓是一簇黑色的土堡,不再是紅色,卻也不是綠色,紅磚砌起的外牆上是一條又一條的藤蔓相互糾纏,比起白天,夜晚賦予它們生命,在四周唯一一盞的黃色路燈旁,它們靜悄悄地爬呀爬呀長呀長呀,往上往下捲著繞著彎曲著,彷彿要把最後一點的空隙填滿,然後等待,等待明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它們下方的某塊紅磚頭將又成為另一份遺忘。

 

白皮!

 

教室的燈沒有全部打開,六盞只開了兩盞,其中一盞還『答答答答』的閃。

頭上的日光燈發出的光不是白色,雖然是最接近白色,不過並不是白色,那是個帶了點藍,還有點灰像是白色的『雜色』。

所以有點黯淡,不,不是有點,至少外頭,那剛到不久的夜,絕對比不上這兒的強烈。

 

『答答答答』。雨,不是停了嗎?

 

「白皮!」拍他的肩膀,十塊錢又叫了一次,而這次,白皮終於抬頭。撐著身體,他的雙手扶在桌子的兩側旁。一句話也沒說,白皮看著十塊錢 ─ 那是一個奇怪的眼神,疑惑?焦慮?還有恐懼?對看,十塊錢下意識地解讀,剎那間,卻忘記自己原本要說些什麼,或者該說寫什麼 ─ ─ 他沒看過白皮這樣的眼神。

只是一兩秒。

很快的,白皮又低著頭,緩緩的將視線移回桌上。

 

教室中央靠窗的地方,他注視著這張深紅棕色的桌子,眼中卻什麼都沒有。

 

 

 

 

十塊錢說這是他看過最難解讀的留言

 

總共分三段,短短的句子十幾行,比之前的篇幅都要長,同樣的,也是詩的形式。依舊維持十塊錢一貫的白話風格,極其簡單的用字,一個艱深的詞都沒有。然而,這短短的幾十行,懂卻也不懂。其他的先不提,光是句子裡的你,我,他和她,這四個人指的是誰,就有難度。『我』應該是十塊錢,而『你』呢?「應該是你吧!」十塊錢說,看了看白皮 ─ 他還是沒有說話。

「哈,明明是我自己寫的!真諷刺啊!」調侃著自己希望能夠舒緩氣氛,十塊錢笑,雖然很明白這可能不是一個笑的時候,他馬上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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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著他的名字,沒有回應

我聽著她的哭喊,無法阻止

手裡是血,心裡是血。

我握著我的手心,聽著她的呼喊,叫著他的名字

沒有回應,無法阻止,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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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皮,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這一次!我希望你能幫我,尋找解釋,就像你看到的,這一次看起來完全不是開玩笑的啊!拜託!我希望你幫我,幫我想一想。事情到現在,你相不相信這個已經不重要了,我只希望你可以幫我!因為這次,要怎麼說啦,這個,你也看到內容了啊,很像是很嚴重的事情啊!還有其實不只是我,這次牽涉的應該也有你啊!...好吧。我想讓你最耿耿於懷,放在心上的就是那天早上發生的事情,三畝來看留言的那次,現在我就告訴你吧,嗯,我承認啦 ─

 

 

當時,那個時候我的確有在桌上寫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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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就要結束

我看著前方的你的背影,沒有言語,也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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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事情並不完全是你看到的那樣啊!我想你猜的到,我把桌子搬到這邊來,所以這是同一張。原因是因為這裡的教室都不會鎖,另外,這裡有一堆相同的桌子,我試了一些,不過似乎只有這張桌子有這樣的『能力』。 

那天早上,我比三畝早到這裡,因為還是有點擔心,我擔心會發生一些狀況,包括我自己想像中那個最壞的情況...這個最壞的情況當然不是指你的突然出現,我我我根本沒想到你會出現。對,我擔心的是那個回應的結果。那個時候,三畝留了兩個問題,一個是『他自己目前讀書的情況』,另外一個是『榜單上會不會有他的名字』,都是我們討論過,然後他寫出來的...然後,那天早上,我所擔心的,最壞的情況...真的發生了!對那個『榜單上會不會有三畝的名字』的問題,桌上的回應是...

 

 

 

  

是三個『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

 

 

 

這和你和三畝後來看到的都不一樣!那個時候,我好混亂,你可以想像那樣的情況。然後你出現,幹,一團混亂啊!那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嗯如果看到這樣的回應對三畝來說絕對是一個打擊啊!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當我跟他說有這張桌子的時候,他完全沒有懷疑,我很意外,不過我也不太在意,他相信或不相信,因為我只是想為他打氣啊!我以為他一定會考上的,怎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我不能讓他失望啊!對吧?所以,亂七八糟的,我沒有時間,我寫下了一個謊,那是我的腦子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唯一可以想到的方法 ─ 在那三個『沒有』後面,加上『擔心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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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命似的向前,沒命似的我們

沒有停下,也無法停下

前方是什麼?

你大喊著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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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沒有沒有擔心的必要。』我寫下了一個謊,因為我不能讓他失望!或許就算我沒有加上這五個字,他也不會怎麼樣,以他平時白痴的行徑,說不定不會放在心上!哈,你知道嗎?我原本要他寫『會不會考上?』,可是他說這樣太直接太刺激,自己的心臟會受不了,於是才改寫成『榜單上有沒有他的名字?』,這明明就都一樣啊!他是笨蛋吧!一個很用功的笨蛋,真的很用功,真的真的!我不能讓他失望,一點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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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在編號第七號的紅綠燈

一條一條一條的時間被剪碎成一條一條一條一條一條

在背影裡,在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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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天的情形就是這樣。嗯,白皮,你可以...算了...就算你不相信這張桌子,可是相信我,好嗎?我知道有很多東西我沒有辦法證明,畢竟我自己也不懂為什麼會這樣,或許我可能可以解釋,可是...算了。

這次留言的內容,我想了很久,還是沒有頭緒,但畢竟是『我自己』寫的東西,所以可能比較有感覺,我想我寫的『』應該就是真的『血』,而『沒命』,『結束』這些字我完全沒有印象用過,對我來說,會這樣寫一定是某種情況?雖然我不太清楚是哪種。嗯,我不知道其他兩個人是誰,可是我感覺,我和你絕對在這裡面!

 

 

 

嗯,還有,我...我和星期三小姐已經...在一起了。幾天前而已我我我...一直想找時間跟你說,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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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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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你搞笑喔!怎麼,怎麼突然講這個啦!

...真的真的真的嗎!」

「嗯...是真的。幹,你不知道我憋多久了!快憋死了!」

 

「哪裡快憋死?」

「你真的很混帳!」

「有妹都不講,不知道誰才是混帳?」

 

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大笑。十塊錢和白皮這兩個人。

 

嗯,多久多久,第一研究大樓的003教室裡沒有出現過笑聲。

外頭,想要一窺究竟的藤蔓拉長身體,不被察覺的騷動著,無奈黑夜太短,所以它們始終無法探到窗旁,倒是僅存的紅磚塊,僥倖地鬆了一口氣。

 

 

 

 

 

 

「借過借過借過借過!」

 

終於擠開人群,來到最前面的位置。『刑案現場禁止進入』的黃色封鎖線裡,除了幾個看似是警察的人外,中間還蹲著一個女孩,她在哭,沾滿血的手上緊握著一副黑色的粗框眼鏡。

「...妳姊呢?」彎腰問她,然而只是指指前方,沒有說話的她掩面繼續啜泣。

腳印,陷落在沙裡,一個接著一個的通往眼前的巨大白色風車。

「前面的,你來做什麼的!」宏亮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一名穿著警服的人喊,旁邊站著一個穿著白袍的人,應該是法醫之類的人士。

「我是來還皮箱的!」遲疑了幾秒鐘,終於驚覺到手上正抱著的這個粉紅色箱子,於是大聲回答。然後他們示意著可以向前。

腳印,看著彷彿數不清的它們往前她也曾經走過。然而,一分一秒過去,似乎並沒有比較接近眼前的這個巨大風車?明明沒有那樣遠啊?轉頭,發現剛剛的人群變成了一小點。到底走了多久?手中的這個皮箱越來越沉,腳步也越來越重。

沒有停留的走著,如同前方始終轉動的白色風車,它轉啊轉啊,速度很慢很慢,慢到幾乎停擺。因為沒有風?但是,卻發現沙上的腳印一個個的消失?

 

「回來吧!趕快回來吧!」「不要過去了!到不了的!」 ─ 哪來的聲音?

 

「不行,沒有去怎麼行?一定要去!」突然感覺腳底一陣涼快,原來已經來到了沙灘最邊邊,而風車的門就在不遠的幾公尺那兒。

 

打開門風車裡卻什麼都沒有。除了放在角落的那張深紅棕色的桌子!

 

「所以才說,不要過去嘛!」往懷裡看,粉紅色的凱蒂貓晃著頭說。

 

 

 

白皮醒了,他全身是汗。

帶著寒意的凌晨五點左右,天還沒亮,但是不打算繼續躺下 ─ 跟據十塊錢的說法,現在這個時間,留言應該已經完成

換了上衣,穿上長褲,白皮抓了件外套正要往外走,黑暗裡,十塊錢忽然起身。他說他也要去。

今天是三月二十八日

 

 

 

 

 

 

 

「這則留言,我真的看不懂,完全不懂。嗯,不過你寫的『問題』在哪?」

 

「喔!我忘了跟你說,諾,在這裡。沒說,你很難發現!」

 

 

3/28

 

 

「三月二十八號?這算什麼『問題』啊?」

「我只是很好奇如果只寫『日期』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就是明天。」

 

 

就是明天

 

 

「你說什麼!失蹤?黑框妹失蹤?這......白皮,問吧!留言問吧

我知道對你來說這很怪,可是,這件事情刻不容緩啊...嗯,我也有東

西要問,我要問這『三月二十八日的回應』是什麼意思,然後明天一早我

們就趕快過來看!白,快寫吧!」

 

 

 

 

三月二十八日的凌晨五點,白皮醒了,他全身是汗。

凌晨五點快半,第一研究大樓003教室的門沒鎖,然而,遲遲沒有進去,佇在門口的這兩個人,看著眼前的景象,一時間都傻住了。空蕩蕩的教室裡,一張桌子都沒有。

「那是?教室後面是?」

他們一起跑到了研究大樓的後方。然後看到了更難以置信的景象 ─ 散亂地疊放在那兒的是大約一百多張的,深紅棕色的桌子。

 

 

 

 

 

 

 

 

 

<我們的發達之路>  二十九、惡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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