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公式
「論說文ok的,任何東西只要有公式,我就算死也會把他背下來!沒有問題的說!寫論說文,第一段開頭寫,那個,那個我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可是不能寫太多,要留到第二段寫,然後,然後第三段就寫這個事情可能的反面,相反的東西啦,嗯,最後一段,再把它們都合起來做個結論湊個字數。掰完完工!YA~!」
三畝的臉白白方方又圓圓,他呵呵的笑,聲音不大,可是他的房間也不大,所以,雖然無法造成回音的效果,十塊錢仍能感覺到三畝的開心在耳邊徘徊不去。一張小茶几,一盞檯燈,大約只有四個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連床都沒有,這就是三畝的住所。「睡覺的時候就把茶几立起來搬到旁邊,棉被舖一下就可以了。有沒有很克難的感覺!」三畝說自己昨晚不小心在茶几上睡著了,結果今天起來背痛的要命。說著說著,他把衣服拉起來,背後真的出現幾張撒隆巴斯,十塊錢大笑,直呼這實在誇張!
「難怪我一直聞到撒隆巴斯的味道,三畝,你真的有扯!」
三畝說,他昨晚睡覺前,把十塊錢給他的那疊論說文範文翻了翻,突然『茅塞頓開』!但是,怎麼只能『紙上談兵』呢,他馬上開始練習,卻寫著寫著,睡著了。講話不忘引經據典,十塊錢來的這兩個晚上,他感到三畝滿腦子穿插著一票的四字成語,雖然,有點口齒不清,雖然,從三畝胖嘟嘟小嘴出來的名言錦句都帶著一種傻氣,雖然,有時十塊錢感覺三畝用的成語怪怪,可是又說不上哪裡有問題,所以,他只是笑。十塊錢揶揄著三畝,說他的論說文寫的不錯,不過字有點醜。三畝則從小電鍋裡,拿出兩個白饅頭,給了十塊錢一個,嘟著胖胖的小嘴說,「改考卷的人一定看的懂啦!不然怎麼當改考卷的!看的懂就好了啦,時間寶貴的說。」
晚上九點多,騎著車的十塊錢,看著鏡子裡面的三畝越來越遠。這個小胖子的身形,似乎瘦了,嗯,明顯的瘦了,重考的生活不是應該會胖嗎?高中時候,最不愛唸書的『蟬兒三畝』啊!現在,他幾乎什麼都沒有的小房間,參考書和講義,卻是疊的高高,牆壁上貼著排的滿滿的讀書進度,還有寫著倒數的日曆。
紅燈,十塊錢停下,他想起三畝容易紅通通的臉。
「那抒情文呢?」
「啊?」
「抒情文有沒有公式呢?」
「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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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九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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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女孩,曾經坐在這個地方
她寫了一個加油
也畫了一個笑臉
看著這個加油和笑臉
我想,這就是那個一直找不著的,
名為寂寞的相反詞
所以,謝謝。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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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下午兩點四十分,十塊錢的左手撐著下巴,右手轉著鉛筆,「看來今天是不會點名了。」他想,心裡卻清楚自己不能冒險離開。三個小時的『市場分析』,誰知道教授會不會又像那次一樣,不是一開始上課點,也不是五點鐘的下課前點,而是第二節課上到一半的時候點,這真的是很狡猾啊!十塊錢可不想再次中招,事實上,他也沒有額度了。
星期三小姐會不會留言呢?
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第一節課還沒結束,下午兩點五十二分,而他已經開始焦慮。七天前,下著雨的十二月二日,他照著白皮的意思,寫了一首小詩在星期三小姐的桌上。當初,他認為這個方法不可能行的通,留言的機率是超級超級小!雖然,期待多少還是存在,只是這個期待也只比那百分之小數點的留言機率大一些而已。然而,星期三真的留言了,機率變成了百分之百。十八個字和一個笑臉,這意想不到的驚喜,壤他開心了一整個晚上,期待瞬間地,在心中膨脹,坐在床上的他,想著下禮拜,下下禮拜,甚至下下下禮拜的星期二要寫些什麼。
雖然,他還是被自己所認為的『理智』拉了回來,拉回到也是自己所認知的『符合現實邏輯』的世界。剛剛的一切該是瘋狂,是前所未有,慢慢地他冷靜,因為一分一秒過去的時間,也因為瓶頸。九,十六,二十三,在這可能僅剩的三次機會裡,在一定會有留言的假設下,寫首短短的詩,其中必須帶著可以更進一步的主題│這好難!對於十塊錢來說,萌生退意絕對不奇怪。『理智』的出現可能來自害怕,這個擔心預期落空的害怕。不過,這次的他還是留了言,然後現在,忍受著這坐立難安的空前煎熬。
這一次的機率應該比上次小吧,或者比較大?應該是比較小吧?
拿起鉛筆,十塊錢把課本往左邊娜了一點點,在桌子上亂寫著,刻意地,下意識地。
或許,他想要模擬回應者│星期三小姐的可能心態,怎樣的寫法,寫在桌上的哪個位置可以更引起她的回應;也或許,焦慮的他,純粹只是想要一個宣洩的管道罷了。
十二月的傍晚,雖沒有下雨,天色也不會太明亮,帶著灰色的光線似乎隨時就會消失。五點多的下課時分,十塊錢快步走,遠遠地,看到黑漆漆的三樓,左邊數來第二間教室的窗戶透出亮光,那應該就是『藝術與生活』的教室。「白皮又在等我了?」爬上樓,打開教室門,果然,白皮坐在同樣的位置,他說的星期三小姐的位置,第一排右邊數來第二個,他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和上個禮拜不同。
莫非‧‧‧
努力隱藏著心中的關切,十塊錢裝做不以為意,放慢腳步,卻不小心踢到了桌腳,差點跌倒。調整好姿勢的他沒有看著白皮,繼續往桌子那走。但是這次的小詩旁,卻沒有,沒有任何留言。
沒有啊。
「也對,她一定感到害怕吧,這一次的機率本來就更小了,嗯,沒有留言是正常的啊!也好也好。也好也好。也好。」十塊錢的笑裡帶著鬆了一口氣的意味,卻難掩漸強的失落。
「很難過啊?」白皮把頭湊了過來。
「不,不會啊。畢竟,這,這,有這樣的回應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感覺你很難過耶。」
「最,最好是。不會啦!」
「不要難過了嘛!」
「你,你,你很煩耶!」
有點惱羞成怒,十塊錢抬頭看著坐在面前的白皮,他在笑│那是一個多麼令人討厭的表情啊!彷彿是看笑話般的!但是,白皮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啊!之前,幫他打氣的白皮是真誠,甚至當自己說要放棄的時候,他還忿忿不平。十塊錢按奈住這股反感,他輕輕的跟白皮說,「走吧。」轉身時,卻被一把拉住。
「怎麼樣啦?」
「十塊,看仔細點嘛。哈哈。」
白皮指了指桌子最下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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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謝不謝,我也常感到寂寞啊!可是,還是要一起走下去不是嗎?
請問你是是中文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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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在小詩的旁邊,卻是在桌面的最下緣,這個小小的,清秀的兩行字。剛剛被白皮的手遮住。
「你明明就超級期待!再騙再騙!」白皮指著十塊錢,他笑。
「真的,真的,真的有啊!天啊!」腦袋空白了幾秒後,十塊錢心中大叫(然後他真的大叫了),這該死的白皮啊!他的玩笑讓自己洗了一個永生難忘的三溫暖!從跌到谷底到喜出望外,十塊錢感到一陣暈眩,而白皮則是笑嘻嘻的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十塊錢給他一陣亂搥。嘻笑的回音繞著,在這間唯一還有亮光的三樓教室。
真的有啊。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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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二
「白皮,不行不行不行!」
「啊,你怎麼,你怎麼又回來了!」
「不行啦!我剛剛想了一下,擦掉好了,這次寫的,不行啦!」教室的後方,十塊錢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白皮沒有說話,他指了指前面,手指的方向,星期三小姐才剛剛坐下!
「幹‧‧‧。」不大聲,帶著氣音的低沉。看著夢中情人的背影,此時此刻的十塊錢卻高興不起來,也沒有時間慌亂了,他極度懊惱的低下頭,問白皮等一下有沒有機會可以幫他擦掉。白皮搖搖頭,他說下課的時候,她幾乎都待在位置上,頂多到教室外頭裝個水或是上個廁所。
「白皮,拜託拜託,就那個時候動手吧!」
「她,她旁邊有坐她的同學啦,何況,她應該第一堂課就會看了吧。」
「那,那怎麼辦?天啊。真的完蛋了啦!」
「喔,十塊,ok的啦!」
「怎麼會ok啦!我。我,怎麼會ok啦!」十塊錢從口袋掏出了橡皮擦,看著坐在前面的星期三小姐,十塊錢的手沒有顫抖,可是要他走到前面把寫在桌上的字擦掉,無疑是天方夜譚。他嘆了一大口氣,兩點的鐘聲響了,白皮要他趕快回去│『市場分析』的教室離這有段距離,十分鐘之內應該可以到,如果,小跑步的話。
沒法,十塊錢只好匆匆地走了,卻在經過教室前面時,放慢了步伐。看到走廊上的他往教室裡頭望的模樣,白皮笑。
「怎麼會ok啦!這次寫的,感覺就是在說『同學,給虧嘛?』,這樣怎麼會ok啦?」想著十塊的這句話,有些好笑。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二,下午一點半左右,和之前一樣,十塊錢和白皮提早半小時到了教室,按照計劃,在星期三小姐的桌上留言。然而,寫完後,坐在自己下午的教室裡等待上課的十塊錢,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後悔,他感到空前的心神不寧。「這次,實在不該把那首詩,不,那根本提不上是『詩』的東西寫出來的!我是白癡我是白癡我是白癡我是白癡!」看了看錶,離兩點還有十分鐘多。一個念頭,十塊錢開始往『藝術與生活』的教室跑。卻還是晚了,星期三小姐已經來了。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我為什麼會寫那些東西上去啊!混帳!」兩點十分的鐘聲響前,十塊錢也已經回到下午上課的教室,他滿頭大汗。
「鄭文彥,鄭文彥,沒來啊?」
「啊!有來,有來,我是鄭文彥!」
『市場分析』的教室裡,傳出了難得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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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二
站在一樓的樓梯間,抬頭看,三樓的地方不高,可是卻無法說出在哪。左手扶著欄杆,十塊錢慢慢的往上走,他看了看錶,已經是五點三十分。但是,他上樓的速度並沒有加快,彷彿腳步從來沒有這樣踏實過(還是沉重),踩在一階一階的樓梯上,他感覺三樓好高。
明明下星期還要上課,今天的『市場分析』卻晚了約二十分鐘才下課,焦躁的十塊錢在五點十五分的時候發了一封簡訊給白皮要他不要等了,卻收到,「自以為喔!最好我會等你!」的回傳訊息。
上次,上上次,白皮也是這樣說。
所以,一下課就衝出教室的十塊錢跑啊跑,像是追趕日落一樣地奔著,他的腳步是這樣輕,和靜悄悄的夜晚一樣。或許,十塊錢跑的比黑夜更快,畢竟當他到達通往『藝術與生活』教室的樓梯間時,天色並沒有太多的變化,那是五點快三十的時候。
但是,卻在要往上爬的這個地方,他踟躕了。
第一次。
第一次留言是什麼時候呢?
是個雨天,三個禮拜前的十二月二日,飄雨。
回想那場月初的雨,從那個失眠夜的結束開始。上下舖的兩人醒著了好一大半的時間,卻沒有等到這場雨的來臨│在睡夢中悄悄灑下的她應該是在快天亮的時候來的吧。十二月二日的凌晨,香腸味入侵1721的第一個晚上,感覺頭頂上的翻動,原來醒著的不只是自己,真好。
真好,所以忘了橋上的啤酒,跑著,喊著,這無來由的狂歡和莫名的小小瘋狂。十二月一日,有著三畝和炸哥的十二月一日,是在往前一些的時候。二,九,十六,然後,二十三。
十塊錢來到了三樓,他不知道花了多久的時間,比一分鐘多一點點吧?所以比較接近兩分鐘?
還是,二十一天?
剩下走廊的燈亮著,三樓是一片寂靜。十塊錢突然察覺,在剛才跑過來的途中,這一次,自己並沒有抬頭注意三樓左邊數來的第二間教室裡是否有亮光,嗯,他跑的是那麼的快。十塊錢走到了教室的前門口,裡頭似乎沒有開著燈,他打開門,卻發現白皮並不在那兒。
教室裡,窗戶外透進的光線已是幾許夜色,桌椅們,講桌,寫著「下禮拜不用上課」的黑板是準備沉睡,還是狂歡?把前面的電燈打開,十塊錢左右張望了一下,又走到外頭的走廊看了看。他並沒有靠近那張桌子。算是靠窗的那邊,第一排右邊數來的第二個座位,離門口大約是十幾步的距離,感覺卻是那樣的遠。
站在門口的地方,他和那張桌子,不動。
「想想,為什麼偏偏那天會是你去當娃娃呢?我相信,任何事情會發生都有它的原因啊,那只是你看的到,看不到的問題。」
耳邊響起白皮學著自己口吻的這句話,十塊錢徐徐向前。他想著,那個總是在身旁,總是替他打氣,那個告訴他,『自己是可以做些什麼』的白皮。突然間,十塊錢發現原來自己是多麼希望他也在這。同時,「面對。」他告訴自己。
相信著命運,其實他明白自己始終要面對,如果這真是安排。
順利的『一踏糊塗』啊!在愛慕的女孩桌上留了言,得到了回應,還是整整連續的三次。這般的順利超越了理解的範圍,不是『一踏糊塗』是什麼?不是命運的安排是什麼?
他想起了上次那個自認為荒唐到極點的十二月十六日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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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
行憲紀念日
十二月的第二十五天
我
無關
關
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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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的聖誕節要怎麼過呢?妳說妳說。
p.s.我不是中文系的啦!
混帳,這怎麼會ok啊!
當時白皮一直說很好很好,沒有一百分也有九十九分。所以,無法拿定主意的十塊錢,鼓起二十幾年來所累積的所有勇氣硬著頭寫了下去,然後,懊悔。七天前的下午,坐在教室的他彷彿世界末日,無法挽救的心情只能用萬念俱灰來形容,直到直到那個白皮的微笑,和那夢幻的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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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感耶,這樣的日子又來了,如何是好呢?你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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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當出現在宛如真實夢境的這段話,那刻,卻是夢境般的真實。當時的十塊錢一度懷疑自己讀不懂國字。
「我發誓了!我一定要證明給你看,這不全都是命!」十二月初,白皮在橋上的這句話此時此刻,在十塊錢的腦海中浮現,他那時候的表情是這樣慷慨激昂,讓十塊錢感到好笑。
嗯,想到這,十塊錢微微地笑,他走到了第一排右邊數來的第二個位置,吸了一口氣,坐下。
然後,
時間暫停了。
舉高和肩膀垂直的雙手緊緊握拳,僵硬的身體卻誇張地向後延展,十塊錢的嘴巴張的大大開開,他呼喊!喊叫著那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內容,喊叫著自己從沒聽過的語言,他的視線迷糊,所以閉上眼,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從椅子上跳起,然後在一次,在一次,在一次的大聲吼叫!彷彿一切都靜止了。最後,他喘著大氣的吞了吞口水,彎下腰,雙手撐在桌上,低著頭的黑框眼鏡幾乎碰到桌面,他看著,他看著,目不轉睛的盯著,深怕桌面上的東西會消失!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天,這是真的!」他的手顫抖,腦海裡面唯一飄著的是桌上的這幾個字。
「幹,發達了不要忘記我啊!」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來,白皮站在後門的地方,他指了指回頭的十塊錢,比了個ok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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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抒情文呢?」
「啊?」
「抒情文有沒有公式呢?」
「有吧。」
「達人請說?」
「寫一個你想到的故事。這個故事是安靜的,讓人讀完可以輕輕的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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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聽中心,晚間七點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英文系聖誕話劇表演,
我會坐在第一排右邊數來的第二個位置,
如果妳經過,
請跟我說哈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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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期待明天囉J
<我們的發達之路> 十、公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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